短暫的空白後, 惡魔的腦子裏瞬間閃過了幾十種脫身的辦法。

她有無數種辦法讓伊提亞斯忘掉現在看到的東西，比如把他打暈送回樓上假裝無事發生，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之類的……

然後再去解釋自己為什麽變了個人這件事。

但事實是……

伊提亞斯現在雖然失憶了似乎還有點傻, 不代表他的身體素質很差。

就是說剛剛不換身體的話惡魔還有機會, 而現在莉亞娜的身體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不僅如此，因為這只是一具屍體，就算加莫幫忙修覆了也還是一具屍體, 惡魔現在臉色慘白, 四肢僵硬，身體裏的血液才剛剛開始流動，她甚至動一下都需要耗費力氣。

所以當伊提亞斯走過來將她緊緊抱住的時候, 她沒有辦法反抗。

“莉……亞娜……”

他低下頭把惡魔死死地抱在懷裏, 好像找回了失而覆得的珍寶。

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聲音相當沙啞，仿佛一個在沙漠中幹渴許久的旅人，在絕望中終於找到了一處救命的清泉。

他誰都不認識，唯獨只認識他的莉亞娜。

一瞬間惡魔心裏五味雜陳。

不知道該說伊提亞斯死腦筋好，還是自己的掉馬危機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好。

惡魔只能伸出手，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伊提亞斯，我在。”她輕聲說。

然而她還是沒有註意到，她以為對此一無所覺的伊提亞斯,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底的金色更加明顯。

神已看穿惡魔的偽裝, 卻似乎甘願沈溺其中。

他把渾身冰涼如同死人一般的少女攔腰抱起，然後往樓上走去。

“伊提亞斯？”突然雙腳離地的惡魔本能地想抓住點什麽, 因為手腳僵硬最終只能抓住伊提亞斯的一綹頭發。

但伊提亞斯好像感覺不到痛似的, 他緊緊地抱著惡魔回到房間, 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她身邊。

莉亞娜的身體就是這點不好，各方面來說身體強度都不如惡魔自己的。

惡魔扭動著僵硬的脖子擡頭看了一眼，她發現伊提亞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還放在她的腰上，並沒有放開的打算。

這是有多怕她離開啊……

她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我不會離開了，所以伊提亞斯也可以乖乖睡覺了哦。”

這讓她有種又回到了聖院裏的感覺，明明只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卻好像過去了很長時間。

此時的惡魔可能還不明白這種感覺叫做“思念”，她只是單純覺得不想再和他分開。

伊提亞斯抓起她冰涼的小手吻了吻，又把她抱得緊了一些。

升高的體溫加速了血液的流動，惡魔嘆了一口氣，又說：“那我先睡，你看著我睡好不好？”

就和之前一樣。

伊提亞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良久後，他才帶著懷疑和茫然的眼神點了點頭。

惡魔放心了。

她沒心沒肺地一秒鐘睡著。

莉亞娜的身體還要養一段時間，只能用休眠的方式慢慢讓這具身體恢覆活力。

很快，均勻的呼吸聲從懷裏傳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

金子般燦爛的頭發，天空般澄澈的眼睛，幾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都會被她天使一樣的外表吸引。

誰能想到這只是一只狡猾的惡魔的偽裝，看似天使的外表下卻藏著一個汙濁的，黑暗的靈魂。

惡魔生來便是謊言，這種生物不該存在。

他們會用美麗的外表，溫柔的嗓音，勾起人心中隱藏最深的欲/望，再將原本追尋光明的信徒引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神明厭惡這樣的黑暗，卻矛盾地被這樣的黑暗吸引。

“吾承認是吾輸了……莉亞娜……深淵魔龍，你會在什麽時候，才願意告訴吾真正的你……”

他輕輕開口，聲音空靈仿佛從另一個位面傳來。

睡夢中的惡魔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胸口，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麽好吃的，咧開嘴角露出小半口白牙。

神明目光清冷，眸中仿佛凝結著萬年不化的冰川。

卻在看向懷中人的那一刻，剎那間，冰雪消融。

今天盧西亞來拜訪的時候帶來了一些新鮮的草莓。

他避開人群熟門熟路地往老地方跑，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推開了院子的門。

“姐姐我給你帶——咦？你是誰？”

往常惡魔會在的地方，今天換了一個金發少女。

雖然不認識那是誰，盧西亞卻覺得她比那個兇巴巴的銀發姐姐看起來溫和多了，也可愛多了。

金發碧眼像個漂亮的天使，他說話的音量都不自覺地變小了。

有時候想法總是好的，但就是說會被現實當頭一棒。

惡魔甚至不用開口，一個白眼就暴露了自己。

“我是她表妹。”惡魔說。

盧西亞：“……”

貓耳少年抽了抽嘴角，豎起來的尾巴又耷拉了下去，隨後他又相當好奇和震驚地瞪大眼睛：“誒誒誒？”

他顯然是不信的。

惡魔並不想和他多解釋什麽，越解釋越難圓謊，幹脆讓他自己猜。

她接過盧西亞手裏的草莓籃子，按照慣例把錢付給他，盧西亞這次卻擺了擺手沒有收。

“怎麽了？我又不白要你的。”惡魔不解。

“不是這樣的，就是那個……”盧西亞支支吾吾地低下頭，鞋尖蹭了蹭地上的草坪。

“什麽事？”惡魔難得耐心地看著他問道。

盧西亞的尾巴不安地甩了幾個來回，最後深吸一口氣說：“就是想拜托姐姐幫個忙！”

可能是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他非常不好意思，甚至臉都有點紅。

惡魔眨了眨眼：“我能幫你什麽忙？”

盧西亞紅著臉，斷斷續續地把自己這幾天碰到的麻煩告訴了惡魔。

事情不大不小，就是盧西亞家的牧場最近出了點問題。

有可能是被灰霧之森前段時間暴動的魔法能量影響，有相當多的牲畜出現了疾病和被汙染的情況。

僅憑盧西亞的描述，惡魔還不能確定是不是這樣。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

“這種事情不是找聖騎士更好嗎？你又怎麽確定我能幫到你呢？”惡魔皺眉問道。

“就是因為聖騎士幫不了忙，我想著姐姐你這麽厲害一定有辦法的吧……”盧西亞嘆了一口氣，“他們來檢查過了，說這是瘟疫，讓媽媽趕快處理掉。”

如果真要按照聖騎士的說法將牲畜全都處理掉，那賴以為生的盧西亞一家今年將會很難過。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去看看，就當是回報你這段時間的幫助，”惡魔說，“但我不能保證我能幫上忙。”

幫不上忙的話大不了就多給點錢，惡魔是這麽想的。

她進屋和越來越粘人的伊提亞斯說了一聲，原本是不打算說的，但想到不打一聲招呼又不太好，惡魔又擔心他就這麽出去會被教廷的人認出來。

想來想去，她給他披了一件大鬥篷。

“我們一起去，”惡魔說，“這段時間伊提亞斯一直在這裏也很悶吧？但是要乖乖戴上這個，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不可以摘下來哦。”

他臉上的表情維持著一貫的清冷，綠寶石一樣的眼睛閃了閃，隨後垂目看向她，點了點頭。

惡魔滿意地笑了笑。

她牽著伊提亞斯一起出門，跟著盧西亞往他家的牧場走去。

盧西亞家的牧場在城北。

卡薩蘭屬於在針葉林和草甸自然帶的交界處，再往北去就是一望無際的亞寒帶荒漠草原。

蟒河如它的名字一樣，自東向西穿過卡薩蘭的草原，在平原上留下蜿蜒的痕跡，冬季和低溫過後，消融的冰雪和回溫使這裏變成了天然的沼澤。

因此水土肥美，牲畜聚集。

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不少牧民在圍觀。

惡魔看到有穿著教廷裝束的神職人員在場，她不確定自己這張臉會不會被認出來，於是便拍了拍盧西亞的肩膀道：“想辦法把那幾個神職人員支走，我去附近調查一下。”

沒等盧西亞回覆，她便繞開他，牽著伊提亞斯往不遠處的水源走去。

春天的草場滿是蚊蟲鼠蟻，肥美的草叢和潮濕的環境成了養育這些不可愛的小東西們的絕佳的溫床，換成任何一個女孩子看到成堆的蚊子，都是要嚇得尖叫的。

惡魔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裏的蚊子連蝕骨荒原裏蟲子的一條腿都比不上，蝕骨荒原的蟲子都能當小零食吃，嚼起來嘎嘣脆，這裏的連塞牙縫都不夠。

也沒有不長眼色的蚊子過來咬她，以及伊提亞斯。

惡魔沒有註意到。

她把手放進小溪裏，帶著些許溫熱的水沒過手背，她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能量。

的確如盧西亞所說的，是瘟疫。

但瘟疫的來源那些教廷的人怕是沒有察覺到。

他們一定也已經檢查過水源，也凈化過。

但壞就壞在即便凈化了，不找到源頭還是沒法解決。

“我們要往上游去看看，你和……”

她隨意地在鬥篷上擦幹手上的水，轉過頭卻發現伊提亞斯不見了。

嗯？

惡魔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她迅速起身往人群的方向走去，看見伊提亞斯還乖乖地站在人群外圍時，松了一口氣。

惡魔並不想讓他現在就被教廷的人認出來。

“走了，和盧西亞說一聲我們去上游看看。”她跑過去握住他的手。

伊提亞斯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仍舊是那副有些呆的樣子。

就在他們離開之際，還在煩惱瘟疫的某位神職人員百無聊賴地往周圍看了看，便看到了兩人離開的身影。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又被抱怨的大媽拉回了註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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